他一身白衣胜雪, 丰神俊朗，八十多年的分离仿佛只是眨眼之间，他的每一处都从未变过。他站在她的前方，就那般含笑看着她, 对她说：“裴姑娘, 我来还债了。”
裴姝没有动。
她站在原地, 抬眸, 静静地看着那个白衣公子。她的面色是那般的平静, 仿佛他们不是分离了八十多年，而不过是很平常的见面。
“抱歉, 让你等太久了。”那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, 温热的手指轻点在了她的眼角, 轻轻抚了抚。
便连裴姝自己也不知道，原来不知何时起她竟已红了眼。
那双清亮的眸中，此刻却像是笼上了一层轻雾, 朦胧间, 似有什么想要从里面冲出来。
那是一个仙人的泪。
是开心泪。
“裴姑娘，我想你, ”白衣男人垂首，轻轻含住了她眼角溢出的那滴晶莹，声音微哑, “想了很久很久了。”
裴姝张了张嘴, 却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。
她这一生，流泪的次数太少了, 少到一个手掌便能数的清。
在她跳下万魔窟后，距今八十多年，她更是再也没有掉过一次泪。哪怕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, 可她从未哭过。
她自以为潇洒释然，却原来，那潇洒不过是强装起来的一层倔强罢了。
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戳，便有可能让她丢盔弃甲。
如今，她已做了神仙。
可原来，神仙也是会流泪的。
幼时，她被人教导剑修可以流血，但不能流泪。因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，它帮不了她任何。
可这一刻，她却不想再忍了。
“……还走吗？”
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。
龙凛看着她，没有回答，而是忽然伸手拉住她，用力的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。他的双手箍得很紧，紧到甚至让裴姝也感受到了一丝疼痛。
他们都没有说话，仿佛在安静的享受着这个拥抱。
“不走了，这一次，便是裴姑娘烦我、赶我，也不走了。”半晌，耳边才响起了男人微颤的声音，“欠你的债，怕是要还一辈子了。”
话落，却听怀里的青衣姑娘忽地笑了一声，从他的怀中出来。她的眼角似是还带着一丝晶莹，在月色下泛着清凉的银光。
可那双温柔眸中却又盛着浅浅的笑意。
她看着他，笑着摇了摇头，回道：“不够。”
“你这债拖了我八十多年，按照人间界的算法，一辈子怕是太短了一点。”她轻轻哼了一声道，“起码得多加一些利息才行。”
龙凛也跟着笑了，眉头微挑，下一刻，忽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道：“那裴姑娘看看，这个宝贝当做利息可够？”
裴姝垂眸，便见一颗熟悉的白蛋忽地出现在了男人的手中。
她霎时怔住。
“八十多年确实太长了一些，本来龙某早该能来还债的，只可惜遇上了这么一个小东西，这才耽搁了一些日子。他长得实在是太慢了一些。”
龙凛边说着，边轻点了点那颗白蛋。
魔尊申屠凛杀孽无数。
无论他自己曾受过什么样的苦难屈辱，那些做过的罪孽却不会消失。他杀过很多人，有坏人，也有无辜之人。
佛说苦海无边，回头是岸；放下屠刀，可立地成佛。
可他伤害的不是佛，所以他的罪孽能不能得到宽恕，他自己不能决定，佛也不能决定。有资格决定的是那些因他而死的无辜之人。
他想获得原谅，便须得还了那些债。
所以以身化作龙脉，是魔尊申屠凛不得不走的一条路。这条路可能是死路，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。
而如今，他赌对了。
魔尊申屠凛走了，清水河畔，干干净净的龙凛回来了。
种什么因得什么果。
他曾杀过人，也曾救过人。而如今，杀孽已清算完，剩下的便是他自己挣来的功德了。
为感谢那舍己救世的黑龙，人间界修建了数不清的龙神庙。哪怕八十多年过去，当初目睹黑龙化身龙脉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离开，可有关黑龙的传说却是流传了下来。
曾经，龙只是一个象征，可因为黑龙，龙却真正的成了神。
龙神庙香火不断，他也是受了如此多的香火，才能慢慢化形，也才能出来见她。
风曾是他，地也曾是他，河边的青草，山林里的树木……皆曾是他。他看着她踏遍山川江湖，看着她一人走过了天涯，他能看着她，陪伴着她，可这一切终归不够。
哪怕是神，也有贪念。
他还想亲手碰触她。
只是小豆芽与他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。
他们一个是龙，一个是凤，世界既然完整了，那龙凤自然缺一不可。人间界有龙神庙的地方，自然有凤神庙。
但是凤凰的习性与龙不同。
小豆芽当日以身补天，有无上功德，自可欲火重生，涅槃归来。所以……嗯，他变成了一颗蛋。
那小团子本还就是个小孩子，新生归来，再变成一颗蛋也不让人意外。
“……我想他可能太娇气一点，所以才迟迟不破壳。”男人认真的道，墨深的眸子略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那颗白蛋。说到这儿，他微微顿了顿，又看向了面前的青衣姑娘。
黑眸中染上了点点笑意，深深地凝视着裴姝，轻声道：“裴姑娘也知道那小胖子是个贪心的，还小气，这有爹爹还不够，非还得找到娘亲不可。否则，他定是要闹的。裴姑娘，你说可对？”
白蛋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，在他的手心跳动了两下，似是不满。他圆滚滚的身子在男人的掌心晃啊晃，好几次蛋身都朝裴姝那边倾斜了过去，可不知道怎么了，每一次又都跳了回来。
像是干了坏事，不敢回去见家长的熊孩子。
眼见着白蛋转着圆滚滚的身子，左摇摇右晃晃，看上去像是纠结极了。然后一不小心，便转出了男人的掌心，朝着地上摔了过去——
可在最后一刻，一双纤白的手稳稳地接住了他。
白蛋本能地用光溜溜的蛋身蹭了蹭那细嫩的掌心，片刻，不知想到了什么，蛋身僵住，又不敢动了。
“不对。”裴姝轻笑了一声，轻轻抚了抚白蛋。白蛋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温柔，试探的又蹭了蹭，见裴姝并未生气，果然便贪心了一些，光蹭着手心还不够，他用力一跳，竟是跳进了裴姝的怀里。
然后怎么也不愿意出来了。
果真像是个特会得寸进尺的孩子似的。
裴姝伸手按住了欢喜的在她怀里打着滚的白蛋，笑道：“我们家孩子那可不贪心，也不小气，当然他也不胖，只是长得好而已。”
此话一出，那白蛋便兴奋的又开始打着旋儿，别提多高兴了，腻在裴姝的怀里不想出来。
只是正高兴着呢，一双大手却抓住他，然后把他带离了那个温暖的怀抱。
“哼，他不小气，”那白衣公子制住了还想跳回去的白蛋，轻哼了一声，“是我小气。”他这般说着，看着的却是裴姝。
“所以裴姑娘，你可得好好哄哄我才行。”
不知何时，圆月升空，繁星也已挂满了天空。
裴姝看着面前的那一人一蛋，唇角轻轻勾了起来，半晌，轻轻应了一声——
“好。”
龙凛如今已成龙神，如今这天地间也再也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了。裴姝是天地间第一个神仙，仙界因她而生，自然也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。
至于小豆芽……
嗯，他虽然还是颗蛋，但胜在好携带，倒是也能跟着走。
据龙凛说，他一恢复意识，便见着了身边的白蛋。后来，受了人间香火，他的身体也一点点重建，一甲子后，便已经能够自如活动了。
只是那白蛋却离不了，六十年过去，他还是一颗蛋，只是比最初大了一些。
不但如此，白蛋还不能离开他们重新诞生的仙泉。
当年他们先后离去，只留下了裴姝一人。若是如今，只他一人回去，她虽会开心，却到底不美满。
为了让白蛋能够早点离开仙泉，龙凛便以自己的神力温养他，也助他一臂之力。
好在，他们如今终于团聚了。
只是到底有些遗憾，他们再次一起回到了青云观，只是这一次，再也没了那个鲜活灵动倔强的小道士了。
“她是寿终正寝的，这一生，她过得很好。”
避开了观里其他人，裴姝与龙凛两人一蛋隐了身，来到了灵堂。
此刻也是深夜，灵堂里守夜的是个小道士，此刻已经快要睡着了，却又强忍着，脑袋一点一点的。
见此，裴姝轻轻一扬，那小道士便轻轻倒在了垫子上，闭眼睡了过去。
她安抚的拍了拍怀里的白蛋，像是在安慰。
白蛋动了动，须臾，从裴姝的怀里跳了出来，落在了地上，蛋尖朝一旁的香点了点。
裴姝还未动，一旁龙凛已经抽出了两束香，点燃，然后带着白蛋一起插在了灵牌前。
他们都没有打开棺材，去看躺在里面的人。
人死如灯灭，他们这一世的缘便已经结束了。
上完香之后，白蛋想要跳回裴姝的怀里，但那白衣公子却是抢先一步，伸手抓住了他，把他放进了自己的怀里。
白蛋动了动，却是没挣脱，最后，只能用坚硬的蛋尖气愤地撞了撞男人的胸膛。
凤凰蛋虽然坚硬，可成年龙族的身体却更硬。
白蛋没把人撞疼，反倒是把自己磕着了。最终，他像是放弃了一般，终是瘫在了男人的怀里，不动了。
裴姝自是瞧见了这一幕，只是眉头轻轻挑了挑，却是没有动手帮忙。见此，某人很是满意，按着怀里的白蛋，自然的走到了青衣姑娘的身边。
烛火下，地上，那两道身影交织在了一起。
他们没有去与谢无药告别，当然，也无需告别。与人族不同，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中，终会有再见的那一日。
仙界虽已生成，可两人却都没有提起，而是不约而同地说了一个地方——玲珑山，桃源国。
青云观是他们初识之地，桃源国便是他们识心之处。
“这么多年过去，也不知龙皎皎他们如何了？”龙凛偏头看了看一旁的青衣姑娘，眸里像是闪着光，“裴姑娘，我们一起去看看故人可好？”
清水河畔，一声长长的龙啸起。
下一刻，那白衣公子眨眼间便化成了一条黑龙——那黑龙很是巨大，身上黑色的鳞片闪闪发亮，像是这世间最美的宝石。
片刻，黑龙在裴姝的面前低下了身子。
——他在邀请她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 回归的龙公子可要发大招啦！大家说没有大糖，接下来高糖要来啦感谢在2021-09-04 21:43:40~2021-09-05 22:07: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：喵大人 1个；
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：苏茶、喵小花、35802635、倾城 1个；
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：私奔去冰岛、爱吃奥利奥的李子 50瓶；天上有颗星、35802635 10瓶；我爱不二家、26882220、巫婆婆、必安 5瓶；yu 2瓶；癌症晚期的朋友、喵大人 1瓶；
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，我会继续努力的！
章节错误，点此报送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，请耐心等待。